在本馆楼梯墙壁上,从第一楼贯穿到第三楼部分展出的绘画作品以“糟糕艺术(Bad Art)”为主。这都是我到现在一点点地收藏来的。
糟糕艺术并不是纯艺术,又不被“非主流/局外人艺术”接纳。关于这块领域的艺术,2018年冬季在东京巨蛋城内的展览空间“Gallery AaMo”举办过一次名为《糟糕艺术博物馆展》的展览。何谓糟糕艺术,在该展览的官方简介有所介绍:
“在美国波士顿有一所糟糕艺术博物馆(缩称为MOBA),该博物馆的宗旨是‘赞美那些不会在其他任何一家美术馆或画廊得到欣赏的艺术家作品’。这是一个专门收藏‘丑得无法转移视线’的艺术作品的地方,藏品鉴选原则及标准极为单纯:某人认真画出的作品,且其结果本身好玩,并带有一种吸引力。致命性的技术不足、出奇的题材或极端的表现法等‘丑’的原因一律不问。容易被当作垃圾丢弃、但又让人有些无法割舍。为了保护这些作品,MOBA继续收藏糟糕艺术,并继续积极地在国内外开展相关启蒙活动。”
MOBA位于波士顿郊区戴德姆,在一家电影院的地下室。我拜访戴德姆是2001年,巡礼美国边境并进行一系列采访的“ROADSIDE USA”途中:
“世上有这么一堆绘画作品,要么在旧物回收商店的角落里积灰如山,要么连同画框一起被扔进垃圾桶里。这些可怜的作品,人们根本不认可其存在价值,连拿起画笔的作者本人也希望把它忘得一干二净。不过还有一批老波士顿人是相反的,他们相信这些‘糟糕艺术’中会有连精通绘画技术的达人都无法画出来的杰作,便在个人所有的房屋地下悄悄地开办了MOBA。随着馆藏的增加,新的常设馆在戴德姆诞生。它就在该小镇唯一的电影院地下大厅,而且刚好就在男厕前面,从这个位置也似乎暗示该博物馆在社会中的位置。”(出自《ROADSIDE USA》)
MOBA首次组织的展览在1994年,展品来自波士顿画商斯科特·威尔森的收藏品。这场展览的反响十分热烈,该收藏品的存在也被口口相传并掀起话题,自此开始MOBA的藏品和规模飞速增长。后来展示地点也从电影院地下男厕前转移到其他地方,目前座落于萨默维尔剧场(Somerville Theater)的地下室。该剧场位于市中心戴维斯广场(Davis Square),是一座建于1912年的历史建筑物。
MOBA藏品的鉴选标准如下:
1)属于真正的艺术作品。每一件作品即必须是根据自己的自己的创作意图,并且是真诚的努力结果。
2)其创作概念或制作过程中,可见某种龃龉。例如技术不足、有问题的制作方法、出奇的题材或极端的表现法等。
3)该作品好玩并带有一种吸引力。重要的是该作品能够引起议论或疑问。
故此糟糕艺术既不是局外人艺术或涩艺术(art brut),因为后者的创作根源并非是作者的意图。糟糕艺术又和风格朴素甚至稚拙的素朴艺术(naïve art)不同,也不能与对抗高级艺术(high art)及其权威性的低眉艺术划等号。对我个人来说“糟糕艺术”这个名称感觉还有点不对头,但不管如何,MOBA就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糟糕艺术作品常设展示设施。
之所以我迷上了糟糕艺术,是因为在MOBA成立的前两年遇到的《THRIFT STORE PAINTINGS》。这是一本出版于1992年的绘画作品集。“thrift store”指二手店,除了衣服还会卖家具或旧书。作者吉姆·肖(Jim Shaw)从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去各地的二手店搜罗“烂画”。刚开始他有一个原则“五美元以上绝不出手”,但后来这个限额上升到三十五美元。吉姆·肖一心一意搜集的是没人认可其价值的绘画,就如MOBA的斯科特·威尔森所说的那种:“当初购买的动机不是为了绘画,而只想要画框”。
《THRIFT STORE PAINTINGS》这本书上,除了作品题目之外,若查得到的话还有介绍作者姓名。但除了这些最起码的信息之外,每一幅画都没有任何说明,等于是你翻阅这本书时,每一页都会出现令人惊艳的丑陋作品,自始至终都是这样。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可谓是充满神秘感的作品集。如今三十年过去了,它对我来说始终是最重要的一本艺术书。受了这本书的影响,我也开始了小规模的糟糕艺术救出行动,本馆展示的作品是其中一部分。
MOBA的创始者是画商,而吉姆·肖是一位艺术家、又是音乐家。我当初认识到吉姆·肖,首先就是作为音乐家的他。
吉姆·肖1952年生于美国密歇根州米德兰。在底特律市的密歇根大学的在学期间,他与麦克·凯利(Mike Kelley)、尼亚加拉(Niagara)等人组织了朋克乐队“Destroy All Monsters”。如各位所知,麦克·凯利后来与保罗·麦卡锡(Paul McCarthy)并肩成为现代美术界当中最重要的潮流“加州系恶趣味艺术”中的代表性人物。吉姆·肖的画作也充满着与其同类味道,黑暗、迷幻又波普。他目前主要在洛杉矶继续创作,2015年纽约新当代艺术博物馆为他办了一场大规模的回顾展。
我为何被《THRIFT STORE PAINTINGS》所迷住,后来我想到,那就是因为吉姆·肖的“选球眼”,带有一种朋克风味的敏锐眼力。与此相比,MOBA的选球眼稍微倾向于艺术趣味,这两者的差异也其实挺有意思的(当然这不是说其好坏)。
说及糟糕艺术,它魅力到底来自何处?局外人艺术会超越正统美术的圈子所定的美,把创作本身带有的纯洁和热情传递给我们,但糟糕艺术不会。低眉艺术会透过与音乐、漫画或游戏共享的世界观来刺激大众文化,但这糟糕艺术又不会。糟糕艺术带给我们的,根本不是在任何意义上的“感动”,而更是“困惑”。
这也许可以换到音乐领域来说明。现代音乐把理性追求到底,朋克表现出人们心底的破坏冲动,噪音音乐敢于惹翻我们的感情。那么糟糕艺术到底能比喻成什么样的音乐种类,我想到的是乐队“The Shaggs”的历史性怪作《Philosophy Of The World》。她们对演奏本身是非常认真的,但还是那里有致命性的龃龉,越叠加旋律越走向疯狂……这部曲子给我们带来的是充满困惑的音乐体验。有时候把我们从心底深深摇撼的不是所谓的感动,而就是困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就像悬空状态中的那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