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宝馆的记忆
人生第一次踏进秘宝馆是1995年,位于三重县鸟羽市的“元祖国际秘宝馆・SF未来馆”。从现在算起等于是将近三十年前的事。
当时那条商店街已经相当萧条,其中散发出格外萧条风情的秘宝馆,除了我之外看不到其他观众。闯进耳朵的是夜店风格背景音乐,因为磁带极为松弛音质劣化、声音很不稳定,我听着这种音乐小心翼翼地走进昏暗的室内。“啪啪啪!”忽然听到这么个大声,让人不由得缩手缩脚。仔细一看,原来是一群鸽子,它们从墙壁角落的一个破洞自由进出,被平时极为少见的来访者一惊,就一齐飞出来了。
“元祖国际秘宝馆”是位于三重县伊势市的日本首家秘宝馆,我拜访的那一家等于是在鸟羽市的分馆,当时这两所秘宝馆的经营权从创始者松野正人先生已经转移到第二代的松野宪次先生。因为鸟羽市的秘宝馆实在太好玩,延续着又到了伊势市的本馆并进行采访。之后过了一段时间,我忽然听到一则消息,鸟羽市的那家秘宝馆好像要关了。
那么精彩的装置艺术怎么能连同其建筑一并拆掉。实在不能坐视不管,我就与松野社长见了面。说来很偶然,我和他是同龄人,也是这个原因我们特别聊得来,最后谈成一个结果,那就是鸟羽市那里的展示物中最有特色的SF未来的装置品,我就把它买下来。价格相当于可以买一台稍微高级点的汽车,可能别人会觉得没什么,但当时的我把仅剩的存款全都拿出来方可,算是需要一份勇气的决定。这些展示物中有几个是会动的,作为记录光摄影并不完善,于是我自己掏腰包雇佣一个情色片的拍摄组,该秘宝馆关闭之后花大约三天的时间以视频方式把SF未来那一层的样子都拍下来了。那次的视频档案后来做成自主制作DVD光碟,至今由我自己一张一张地卖给别人。
至于那些装置品,光人体模型都有数十个,总不能放在自己家里。于是我在埼玉县比较偏僻的地方租了一间仓库,并把这些统统放进去,这应该是2001年左右的事。从当时的心情来看,这不太能说是收藏,而“安置”更加合适,但一年之后第一届横滨三年展开办时,从鸟羽市的秘宝馆关闭以来第一次公开于众的机会就来了。
把我选出参展作家的策展人,估计是希望我展出更为稳当的摄影作品,但我就坚持“无论如何要这个!”。这样下来截止时间就到了,顺其自然秘宝馆的收藏品可以展示出来了。但有一个条件,“展示处在场地最角落,展示空间必须用窗帘遮起来,决不能从外面看见里面的样子,因为带小孩的家庭或皇家(!)都会来参观”。
因为主办方提供的空间只有鸟羽市的秘宝馆那一层的几分之一,只好把原来的展示内容大幅缩小并做成简易版。而且挂了厚厚的窗帘之后根本没法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还挂出未满十八岁不得入场的牌子。虽然承担了这些不利条件,但不知是因为窗帘完全遮住了里面的样子,还是因为禁止未满十八岁那个条件(笑),这个展示空间的人气火爆,有时候观众需要排队近两个小时才能入场参观。
之后还有一次机会在惠比寿的画廊办展大约一个月,也在青山的设计相关活动中把大幅缩小的简易版展示出来,这就只有三天的时间。到2010年,在广岛市现代美术馆办个展时再现出来的秘宝馆展示内容是相对大规模的,2013年在新宿御苑附近的画廊新宿座实现了名为《新宿秘宝馆》的展览,但从此之后那些人偶们在仓库里堆积着灰尘被搁在那里。与此相比国外的艺术相关工作者对这些人人偶的兴趣浓厚许多,2008年在卢森堡的现代美术馆能够展现出完整版,两个集装箱满载着人体模型和舞台装置的集装箱远渡大海去那里(展览会结束之后就原路返回到我手里)。
这种秘宝馆最繁荣的时候在日本各地有过将近二十家,但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后半期快速丧失集客能力,无奈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去。这刚好与日本人的旅游形态从团体渐渐转移到以个人为中心的阶段同步。到温泉旅馆办宴会胡闹一场、穿着浴衣与同伴们到附近的夜店、或乘坐观光大巴顺路到秘宝馆玩一玩,这种旅游风格已经完全过时了。到2007年,元祖国际秘宝馆终于落幕。这给许多秘宝馆爱好者带来悲伤,美术馆或博物馆方面对此始终没有任何反应或行动。
至今我去过的秘宝馆的记录,2009年汇集成《秘宝馆》这本小小的摄影集。不过出版社一直在缺货状态也没有再版的可能性,于是我亲手制作PDF版电子书,该书收录摄于11家秘宝馆的几乎所有高清图像。其中到现在还继续营业的,就之后群马县伊香保町的“生命与性美术馆 女神馆”以及静冈县的“热海秘宝馆”这两家。
除此之外,附有“秘宝馆”或其他类似的名称的设施在日本全国多的是。这些地方展示出的春画或木质男根等收藏品,可以说是属于民俗范畴的,在欧洲或其他亚洲各地也有几家展示出情色艺术珍藏品的博物馆。但把发展到性猎奇(※)方面的妄想展示在“真人大小”的装置艺术空间,并且这都在发生与纯粹的观光设施里,恐怕除了日本,其他地方几乎很难见到。
※性猎奇:即“エログロ(读音:ero guro)”,源自于昭和时代初期的流行词“エログロナンセンス(读音:ero guro nansensu)”。“ero”指 “eroticism(色情)”,“guro”指”grotesque(奇异风格)”。
这种罕见性,也就是“前所未有 史无前例”等形容词,对追求创造性的人们来说可谓是无与伦比的赞美词,但看来这世上有不少人并不这么认为。因为前所未有所以没法做评估,没有先例所以没有价值――只要有这种想法的人把持着这个国家的文化相关的政策或美术馆的运营,秘宝馆,以及几乎所有其他大众艺术(Popular Art)就没法留给未来了。
2007年元祖国际秘宝馆关门大吉时,这种话语我听到不少:“哟,其实我一直想去那里呢,太可惜了!”带着反省之心我在此还是要说一声,光想但并不付出行动,这等于是你什么都没想,或甚至更恶劣。
哪怕行政机关袖手旁观,只要有足够的客人,以及充分的门票收入,秘宝馆是完全可以存续下去的。抛弃秘宝馆的,并不是公务员也不是专业策展人。那是我自己,也就是你。
到了这些年,在网上用“秘宝馆”这个关键词一搜,即可找出无数的网站。每次举办相关活动时,我也确实感觉到,年轻的“秘宝馆粉丝”,尤其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秘宝馆的黄金时代都还没有出生的年轻人正在增加中。估计对他们来说,昭和时代的秘宝馆并不属于“性猎奇”领域,而是“情趣又可爱”的存在。奇特又波普,而且有些让人怀旧的。
从情趣酒店到粉红电影,从那些Old School的经典设计之中,能够“重新发现”昭和时代特有的色情风味,换个说法这等于是“没经历过的世代”的特权。我个人能做的就只有赶紧记录正在消失的种种,但同时希望他们并不停留在享受昭和怀旧风味的状态,而进一步把它当做年轻一代方可完成的某种创造过程的启发。这次的展示也就是以上述目的而诞生的。 看过营业当时的图片资料的人应该知道,在2000年到2001年之间关门的鸟羽国际秘宝馆・SF未来馆,那里的几乎所有人偶都是一丝不挂。经过二十年的社会环境中,想要再次进行展示就不得不给他们穿上衣服,对此感到很遗憾。尽管如此,在城际角落的人们幻想中一时灿烂盛开的花朵,若大家能够感受到其中一小块碎片,我会感到非常荣幸。
元祖国际秘宝馆鸟羽馆・SF未来馆
日本全国各地的观光地,曾经有过富有神秘感的观光景点,名叫“秘宝馆”。
说是“秘宝”,但那里展示出来的并非指国宝级别的美术品或财宝。简单来说它就是性文化博物馆,秘宝等于是秘藏起来的宝贵品。一听“秘”一词就会联想起饶有情趣的种种暗自偷笑,秘宝馆这个名称会直接射中日本人特有的这种感性,可谓是非常敏锐的好名字。
秘宝馆于昭和46年(1971年)首次问世,那就是在三重县伊势市出现的元祖国际秘宝馆。与性相关的民俗、风俗领域资料的一系列收藏品在世界各处可见。但这一家从那些学术形式迈出一步,以视觉方面的娱乐性为目的,使用真人大小的人体模型搭建的立体风景,可谓是先锋,是名副其实的“元祖”秘宝馆。
正赶上旅游热潮,秘宝馆这个展览形式瞬间普及到日本各地。因为伊势的元祖国际秘宝馆获得很大成功,到昭和56年(1981年)另外两家秘宝馆——属于是前者的分馆,在鸟羽市和石和市被建造出来。石和市的一家闭馆于1987年,但鸟羽市的“元祖国际秘宝馆鸟羽馆・SF未来馆”一直营业到2000年。
到JR鸟羽站,一般观光客都会往正面口走,因为那里有湾内观光旅游船或水族馆。但鸟羽秘宝馆却在该铁路站后门方向,通往小旅馆或土产店鳞次栉比的商店街。关门歇业的“斯纳库(家庭式小酒吧)”、长了杂草的停车场,暗沉的街道中单独凸显明亮的便利店。走过一点朝气都没有的商店街,就到了被夹在停车场的一角,在那里,鸟羽秘宝馆很低调地开门迎客。
这家鸟羽国际秘宝馆・SF未来馆由四层构成。首先第一层有正门、大厅和土产店,在柜台支付参观费。成人票是2000日元,与伊势秘宝馆一样,付费即可获得印有“性爱学博士学位”的名片大小卡片。
大厅中间放置被装在卵型透明胶囊里的女性裸体(现在设置于本馆第一层),左右墙壁装有灯箱,可以欣赏展示空间的人体模型换成真人版的“实拍”图片。
展示空间就在第二层至四层。整个第二层做成SF未来层面,第三层的一半是江户时代角落,另一半是阴部神社、摸蛋石等设备,还有名为“保健卫生角落”的空间,展示出性病或艾滋病相关的图片资料。
从第二层通往第三层的楼梯涂上不同颜色,像是多彩抽象绘画,还挂着七幅女性肖像画被装在高档的画框里,说是请香港画家画的。皆是运用被称为黑色天鹅绒绘(black velvet painting)的画法,使用气动笔画在黑色天鹅绒布上,画出来的女体颇具性感(展出于本馆一楼的贵宾室)。
就如名字上有“SF未来”,鸟羽秘宝馆的主题是“情趣宇宙的未来之旅”。房间里一个挨着一个地摆设一看就是廉价的电子机器,还有裸体男女扭着身体滚的到处都是,要么被连接到管子或在胶囊里折腾着,反正整个情景够厉害。不过那里设有合情合理的背景故事:时间设定于1999年,就如诺查丹玛斯的大语言里所提到的世界末日,地球正要消失。正巧,那时宇宙战斗舰艇从宇宙回来,在宇宙基地提督希特里将军的指挥下,以人类再生为目标的超未来人类制造项目就此开始了。
士兵们被命令去狩猎幸存者,并从优秀的男性通过机器强制采取精液,然后只选出美女并给她们又强制性地注入精液。然后被生下来的胎儿们放置于成长提升胶囊里,在电脑设备的管理之下提供特殊磁气、短期成长酵母菌等营养,短短三个月内制造出十八岁成年人的肉体。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检查不合格的人马上被消灭处理设备“处理”掉,一切简直是让你快乐无比的SF情趣世界。
走过在第三层的“东海道五十三次情趣之旅”,再走上通往第四层楼的楼梯,在中间休息平台有个大型黑色箱子,贴有让人产生好奇心的一句话:“要不来窥视一下”。箱子前方有个小洞,从这里就可以窥视箱子的内部,就像过去的西洋镜一样,可以欣赏情趣风味的影戏。
第四层另一半是有点像仓库的空间,多余的人偶随地放。其中还有一体人偶虽然穿着西装,但内裤拉链没拉好,其实这就是壮年时期的松野社长。于此并肩的人偶是穿了浴衣的青年期松野社长,竟然把锦鲤贴在胯下让它吸阴茎,原来他年轻时的探求欲望如此盛旺(听说是实话)。
第四层另一半是迷你放映室,随时可以观赏过去的粉红电影作品或成人影片。也只不过是在昏暗的室内摆了椅子的空间而已,但在银幕旁就有个惊喜,有一个金发女郎穿着西式睡袍坐在长凳上。这就是为了避免观众感觉单调、而且能够欣赏到最后,馆长想了办法事先准备的设备。 鸟羽国际秘宝馆・SF未来馆开业于1981年,2000年关门,营业期刚好是二十年。因为展示内容中的SF故事的时代背景就是1999年,关门大吉时店铺的卷帘门上贴出一张纸:“刚好到了2000年,本馆就决定关门了”,这个结尾说来有些讽刺。不管如何,从一开始到最后,这家秘宝馆是从没收到过当地商店街的任何关怀,也不怎么被认可的存在。